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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采失业者介绍:
男。
40 岁。
失业前为深圳某设计公司设计总监。
两个孩子的父亲。
大女儿上三年级,小女儿刚满一岁。
有一辆麦凯瑞。
一个月供八千的房子。
2018 年的端午节,我们家迎来了第二个孩子。
在孩子出生前一个多月,刚刚去东莞把新房的首付款交了。
我跟太太的工作单位都在深圳会展中心附近,但在我太太怀孕三个月的时候,从福田搬到了龙岗。
同样三房的出租房,龙岗要比福田便宜两千多块,这能给马上就要降临的老二买两个月的奶粉。
为了不再让老二像她姐姐一样为了上个学各种折腾,一咬牙在东莞定了套三居室。
东莞房价对比深圳房价,就类似于龙岗租金对比福田租金,虽然国家出台各种调控政策,但龙岗房价依然要四五万一平。
东莞只要两万出头。
有朋友为我惋惜,说这样将来只能在东莞定居,成为东莞人了。
在深圳拼了这么多年,放弃这座大都市太可惜。
我打着哈哈说:“从来就没属于过,又何来的放弃?要说放弃也是这座城市用它的高房价抛弃了我们。”
在交房子首付后的一个星期,我就失业了。
之前我工作公司的母公司是一家在创业板上市的设计公司。
按道理应该过得潇洒滋润,完全不用担心前途与钱途。因为资本市场的钱实在是来得太容易了。
不过老祖宗的话一定要时刻牢记于心,比如居安思危。
世上不止笔直的路是骗人的,太顺的路也很容易让人摔跤。
你不知道未来的路上究竟是埋的彩蛋,还是就单纯挖了一个坑。
不久前投案自首的原证监会主席刘士余在任期间,加强了各种对资本市场的严管,并讲出了“面对资本市场的野蛮人、妖精我不能坐视不管”的知名言论。他投案后再回头看,这些话都沦为了笑柄。
人间事,经不了多少回头望。
我们的母公司当时撞到了枪口,成了被严查对象。
短短时间内各种泥沙俱下,墙倒众人推,资金链全部断裂。
我们公司主营业务是程序设计,老板是个谨小慎微的人,虽然没有走得多快,但贵在踏实稳妥。
2015 年的一个偶然机会,接触到了一个投资人,在这位投资人的牵线搭桥下跟一家上市公司展开了合作(也就是给我们投资的这家母公司)。
后来跟我们的老板聊天,他说资本市场的钱太不好拿了,烫手烫脑。
他们给了你一个硕大无比的泡泡,并且这个泡泡是彩色的、阳光一照光芒万丈的那种。
但你不知道这个泡泡什么时候会破,而且也不会知道会通过怎样的方式破。
他说唯一的好处是过了一把有钱人的瘾,过了一把做什么决定不用太多考虑成本的瘾。
谨慎不代表没有想法,我们老板是个善于思考、想法不断的人,很多想法在没有跟这家上市公司合作之前没有付诸实践不是因为执行力的问题,大部分是因为没有启动资金,或者说怕一把把自己给梭哈了进去。
钱壮怂人胆,钱更壮老板胆。
在钱的作用力面前,是不太分阶级与层次的。
2015 年之前,我们公司三五十人。
跟那个上市公司合作后,短短时间内扩张至两百多人。
现在母公司暴雷,可以预见的大范围裁员开始了。
一个月的时间,公司从两百多人锐减至五十余人。被裁的不止普通员工,也包括几个公司中高层。
我那段时间正忙于迎接第二个孩子的降临,也频繁朝东莞跑,为了新房的事情奔前忙后,所以并未太过关心公司的各种变化。
同时,内心对自己的能力也还是有信心,我们做设计的,拼得是硬实力,就笃定自己不会在被裁名单。
所以,当我收到我的直属领导、同时也是公司股东之一的余峥,谈论有关我离职的微信时,有一点懵。
跟余峥相识 12 年,共事 10 年,因为配合默契,基本已经处成了哥们。
他给我的微信留言也没有考虑措辞,就直来直去,说目前公司遇到困难,几个股东工资全部减半。
他不忍心让我减半,跟着他们几个负责人承担现在的困境。
“我是公司老板之一,必须跟着公司共存亡,但不能要求你跟着共存亡。共荣行,共艰难我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谁都要养家糊口。你看看要不要另谋出路。”
让我心存感激的一点是,他留言里说考虑我现在刚有了二胎,又新买了房子,如果有困难,就再在公司干一个月,薪酬不变。
我说给我几天时间考虑下。
那个时候,刚刚交了房子首付,手上并无多少存款。
原本余款应该更少,还是老家的哥哥姐姐和老妈赞助了一笔购房款,才让手头宽裕良多。
本来我说自己钱够了,不用麻烦他们给我凑。
但我姐说对于我们普通老百姓而言,买房是一件很大的事情,兄弟姊妹不帮忙拿一些似乎缺点什么,好像这个时候不帮衬一下就不太像一家人。
哥跟姐拿了十万,老妈还给了两万。
老妈没有经济来源,她的钱基本都是我们兄弟姊妹三个每年的赡养费和平日给的一点零花钱积攒下来的。
但我姐劝我收下老妈的钱。
儿子买房,当妈的拿一些钱,就会觉得自己尽了当妈的责任与义务,同时也证明自己还有用,还能帮上孩子一点忙。
老母亲自己也讲,说老爸还在的时候就打算过,要在我买房的时候赞助一点。
“以前觉得两万块很大一笔钱。后来钱毛了,想着怎么着也能买个厕所。现在看是一平方都买不到了。”
老母亲讲的时候,自顾自地讪笑。
这些普普通通的事情,很鸡毛蒜皮,又实打实地发生在每一个普通家庭里。
这也是为何我不管不顾各种压力要生二胎的原因。
我想给老大留一个伴,除了情感依靠,将来遇到事的时候也有商有量、有帮有托,不至于形只影单、孤勇相抗。
尽管接下来的压力很大,考虑到自己的存款还能撑一段时间,又出于朋友角度不想让余峥难为,三天后我回复他就做到月底就好。
那个月最后一天的下午,我在办公室打包各种要带走的东西,余老板到我办公室,说老二马上要出生了,先把份子钱随上,然后硬塞给我一个公司几位股东凑起来的红包。
红包鼓鼓囊囊,拿在手里特踏实。
很多时候,越是相熟的人,话就越是不能朝明白里说,否则就显得假,特矫情。当时我打着哈哈说钱收下,酒欠着。
心里清楚他们是怕我没工作了压力大,帮我顶一下。
在此一并谢过。
我没有把失业的消息告诉我太太。
在失业前的几个月,一次跟客户部的老周聊天,说起相识的一位圈内朋友夏总。
夏总是深圳某知名设计公司的职业经理人,老周说他刚刚丢了工作。
不过他没有跟家人讲,每天早晨准时拿着公文包离家,到了晚上七点左右又准时回家。整个白天时间就呆在咖啡馆里。
老周说不太理解。
我也不理解。
上学时候看《开往春天的地铁》也不太理解。为什么工作没了不跟女朋友讲,每天来来回回坐着地铁瞎转悠。
我现在理解了。
我太太之前在一个文化公司做文案,赚的一点钱也就是供着自己零花。
怀老二 7 个月的时候,跟公司协商离职了。
家里的支出基本只能靠我一个人的工资。
本来又是买房又是临产的各种事情挤到了一起,我怕再把失业的消息跟她讲了后让她寝食难安、心火伤身。
本身自己又有一些大男子主义,觉得有些事情必须要男人扛着,不能让跟着的女人担惊受怕。
就这样硬是瞒了几个月没被发现。
一个成年人的心里可以藏太多事了,表面又可以做到若无其事。
我每天早晨跟上班时候一样的拿着电脑出门,然后开车去一个距离家较远的地方。
因为距离近了容易被发现穿帮。
最初选择了一家离家十多公里的咖啡馆。因为自己晕咖啡,所以只点茶水,这倒无形中省了钱。
上午一杯 20 元的红茶,午饭就在旁边的快餐店解决,下午又是一杯 20 元的红茶。
我没有投递简历,就跟两个关系走得特别近的朋友讲了自己的情况,让他们帮着看看有无工作可介绍。
到了我这个年龄段,要不就很厉害,要不就很不厉害。
而这两种人都不太受用人企业待见。
太牛的角色企业怕用不长久,或者用不起;太差劲的又几乎等同于废物与闲人。
倒是原公司老板到处帮我联系,四下推荐。
熟人推荐的好处是知根知底,会在一定程度上给予局部美化,重要的是不用像普通应聘那样面对重重关卡,可以跟用人企业的直接负责人对接。
但对于一个中年人而言,人生会凭空多出很多关卡。
就像找工作,聊得倒是热火朝天,一到实际要不要去或者要不要录用就面临各种纠结。
我纠结的在于薪酬、平台位置、未来发展方向。
对方纠结的在于年龄、付出与产出比、是否做得长久。
聊到最后的结果基本都是先加个微信,然后看看有无可能从项目合作开始。
如果项目有得赚,就按照比例分红。这就像“改天请你吃饭”一样,基本属于遥遥无期的事情。
但我还是要感谢余峥他们几个,因为他们本可以不用操这份心。
以前的综艺节目是一周看一期,那段时间在咖啡馆里一天看七期。
也是那段时间知道世界早就不是之前的那个世界了。
作为流行文化的风向标,通过综艺节目能看出很多门道,包括社会的价值观、生活取向、人们的趣味所在、年轻人的成长方向等等。
女的越来越刚硬、男的越来越阴柔并不是我的最大发现,最大发现以及让我不能理解的是那些娘炮们竟也粉丝者众。
理解不了与看不懂也让人焦虑,觉得有被抛弃之感。
失业第四十天。
失业后第一个月的花销超出了我的想象。
有工作有固定收入之时,你可能不会太在意一些小的开支;
而当你不工作的时候,没有进项来抵消出项,金钱的流失速度将远远超出你的预判。
为了节约开支,20 的红茶换成了凉白开,午饭也尽量控制在 20 元以内。
能不开车就不开,这样可以省下油费和停车费。
去的那家咖啡馆服务还不错,拿一杯白水就可以坐一天,没人赶,也没人故意在你面前转悠朝你翻白眼。
但坐的时间长了我自己都过意不去,总觉得服务员扫地,或者把杯子弄得叮当响是在暗示我。
以前上班的时候,也经常在咖啡馆什么都不点,就干坐着办公。那时没有任何不适与不自在。
现在就多了小心翼翼。
失业会让一个人自卑很多。
失业第 40 天的时候,我不再去那家咖啡馆,场所换成了荔香公园。
公园的好处在于人多,尤其是闲人多,我混在其中不会很显眼。
场地又大,不会动不动就莫名其妙把陌生人变成了熟人。
在那家咖啡馆一个多月的时间,不但服务员成了熟人,经常去的几个客人也都互相脸熟,见面都会点头致意。
我一个中年大叔,整天坐在里面不消费,又总是被这些人看见,自己都觉得脸红。
结果后来在荔香公园也经常遇见熟人。
我还是没有把失业的事情跟太太讲。
每天依然是按照上班的节奏出门与回家。
她也没有怀疑,唯一的疑问是问我怎么最近回家这么准时,不再加班了。我说最近公司没什么大项目,轻松一些。
荔香公园中心区域有一棵大榕树,树冠奇大,覆盖了一大片树荫。
我几乎每次去都坐在那棵大榕树下的椅子上。
因为没有开源,只能想方设法节流。
早上去公园的时候买六个包子,早餐两个,午餐四个,然后再买一大瓶矿泉水,早午饭的吃喝就解决了。
车是彻底不开了。
我跟太太讲这是医生嘱咐让我尽量不开车。
正好几个月前的体检报告说我有轻微脂肪肝,医生建议少开车,多运动。
年轻的时候,很瞧不起体检,觉得既没必要又浪费钱。
35 岁之后由瞧不起变成了不敢瞧,唯恐查出个肿瘤或者什么什么晚期来,置我们的小家于万劫不复之地。
中间也尝试过学着电影里演的那样去地铁里消磨时间。
坐了两天我就受不了了。
人多又挤,空气又差,本来心里就压抑,再去那样一个狭小空间里长时间的呆着,憋出内伤不说,会对未来的人生彻底失去希望。
所以说,电影里都是骗人的,至少在深圳这座城市,失业后不适合去地铁里消磨。
在荔香公园呆的时间长了,发现一个现象,就是经常有拿着名片的人来给你推销各种东西。
公园里闲人居多,会大大提高推销几率。
产品五花八门,各行各业都有。
我总结了后发现:做国珍的居首,然后是卖保险的,再之后是各种做直销的以及卖中老年保健品的。
其中一个国珍推销员,几乎每天都会遇见。
到后面就很尴尬,以至于老远看见了都要互相躲着对方。
其实主要是我尴尬,我躲。一个壮年,每天在公园闲坐闲晃,自己都不好意思。
期间还跟一个卖人寿保险的成了微信好友。
他说自己刚从山西老家来深圳没几个月,一直找不到合适工作,就先从保险干着。
“一直没事干心里很没底,发慌,做点事还踏实一些,不会东想西想。”
他说已经卖了两个月保险了,一份也没卖出去,吃饭和房租都成问题。
尽管他很可怜,我也不会成为他的第一个客户。因为我也很可怜。
不过我没有像面对其他推销那样直接拒绝,还是相互加了微信,并告诉他如果后面有保险需要就找他买。
自己年轻时候也做过地推,做过陌生拜访,只要能够让客户主动留下联系方式,就会欣喜若狂,好像这一单马上就要成了一样。
谁都不容易,给一点鼓励和希望也是好的。
失业第 60 天。
在我从咖啡馆转移到荔香公园半个月后,接到了在珠海工作的一个远方堂弟电话。
他说自己失业三个月了,焦头烂额,苦不堪言,觉得有点撑不下去了,想要打道回府,回老家发展。
堂弟之前在珠海某银行工作,既体面工资又高。
2017 年辞职出来创业,经过一年多的折腾赔了个底朝天。
此时,之前工作的银行已经回不去,新的工作又各种不匹配,一晃悠就过去了三个月。
堂弟 2016 年在珠海拱北买了一套两居室,月供四千多。女儿三岁,面临上幼儿园问题。
他说之前上班的时候,四千月供毛毛雨一样,女儿的各种培训班费用、买玩具的钱也都不正眼瞧一眼。
“但这三个月里,每天都心惊胆战,惶恐不安。房贷以及家庭的各种开销像山一样压在胸口。所有在之前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小问题都被放大,情绪暴躁易怒,动不动就发脾气。”
堂弟要我帮他出谋划策。
我在详细了解了他的处境之后发现并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更多是职场空窗期的心理问题和情绪管理问题。
找到症结,各种疏导、劝解与利弊分析。
三天之后,堂弟说通过之前工作单位的领导疏通,又回到了以前的银行,不过要从柜员干起。
他长舒一口气说先干着吧,总比一直吊着好,“那会让我产生严重的自我怀疑,觉得自己很没用。”
在堂弟说回到银行干柜员的时候,我正坐在荔香公园那颗大榕树下读闲书。
劝人的时候头头是道,各种可能性与预设方案摆的清清楚楚,大道理与现实性结合的恰到好处。
到自己就不灵了,依然在各种选择里面纠结。
所以说唯一活明白的时刻就是劝人的时候。
中间也不是完全闲着。
期间经余峥介绍,认识了一个做 APP 的公司老板,相互加了微信。
闲来无事翻看他们制作的 APP 时,随口提了几个页面设计的小建议通过微信发了过去。
结果那人就让我帮着把他们整个页面的美化规范一下,并让制作几个示范。
然后直接支付了五千块定金。
本来就是自己擅长之事,同时又没有上班,两三天就做好发了过去。没几天他又支付了五千块。
一万块,平日有工作时候看不大上眼,但在失业期间,就是一笔巨款。
后来一直不知道我做的那个东西,那位哥们有没有用上。
也没有深交,就放心把一个事情交付给我,付钱又痛快。
人在困境的时候,受到一点照顾,哪怕仅仅是一点点信任,就很容易感怀涕零。
深怀感激。
这样的一些小单还有几个,让人难过的是一万块是最大的金额。
主要问题是靠这些娟娟细流的进项,远远抵不过开闸放水一样的支出。
此时已经进入失业后的第三个月,除了股票里的一点钱,银行存款只够支撑三个月。
还不包括不可预见的支出。
但对于我而言,好像只够坚持三天了一样,焦虑、不安、惶恐如终日,各种负面情绪充斥在身体里。
人也颓废到不行,如果那时有人在荔香公园遇见过我,一定会觉得如丧家犬一般。
那个国珍业务员已经很多天没有看见了,卖人寿保险的年轻人也回了山西老家。
他说钱都花完了,还是跟朋友借的钱买的返程车票。
余峥他们暂时度过了最大的难关,但仍在为了公司生存而努力挣扎。
没有谁比谁更容易。日子仍要继续。
在这几十天当中,也不是没有工作机会,在我计算了一下每个月的支出后,选择了婉拒。
我们四口之家每个月的可见支出大致如下:
- 房贷:8000
- 生活费:2000
- 家庭日用品消耗:2000
- 养车:1000
- 老大的学费、课外培训费、两个的营养费:3000
- 两边家族特殊日子的礼金、同学朋友人情往来礼金:2000
- 家庭备用金:2000
所以必须每个月的薪酬大于两万才会考虑。
等于都不行,因为过日子又不像做计划列表那样提前安排好,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冒出一个需要花钱的事情来。
但在给我提供工作机会的公司里,最多的一家也就开到两万。
大家的说辞几乎一致:以你的资历、经验以及能力,远远不止我们给出的这个价钱,但是没办法,这几年大家都不太好过,实在给不出太高薪酬,要不你先干着?
我不能先干着。
明明知道入不敷出,即使去了做不了多久又会退出。这样折腾于人于己都不好。
既然老天爷不肯赏打工的饭吃,而现实又逼迫赶紧找份事情做,罢了罢了,干脆创业得了。
关于创业,之前自己也试过,但都以失败告终。
那个时候尚未成家,没有任何压力,创业也是以玩票居多。
败了也不怕,大不了从头来就是,反正有的是时间。
成立家庭之后,尤其有了孩子,但凡有朋友拉我创业,断断拒绝。
即便是当年刚毕业时候的一个老领导、后来出来自主创业成功的大侠兄,在喝酒的时候拿“没有一种活法是不冒险的!在我看来,一辈子呆在一个地方拿着一份死工资才是最大冒险”的鸡汤灌我,我都没有从。
哪敢啊我,这可是拿整个家庭的安稳日子去赌,风险太大。我不能置家人于危险境地。
人到中年,会不由自主变怂。
也不要讲什么拼一下也许就成功了之类的片汤话。
十年前 DM 杂志火的那阵子,我也办了一份,每周带人去华强北向各商铺赠阅。
其中一个小编辑觉得不可理解,因为我们的杂志是半月刊,但为何要每周去赠送,这不是送重复了吗?
我拿那个时候在华强北开店卖电脑的一个店铺老板的话为他解惑:“华强北这个弹丸之地,每个星期倒闭五百家公司,每个星期又新开业五百家公司。”
创业者前赴后继,基本九死一生。
不过这一次不同,再不想办法三个月后就是绝路。
受全民创业政策的恩惠,公司成立很快,并且在孤注一掷的努力下,小半年后也慢慢步入正轨。
当然过程没这么轻描淡写,累得跟狗、憋屈得跟孙子一样的时候大把,中间也受到过很多人的帮助,也不一一列举名字了。
一切铭记在心。
我有一个自我疗愈的方法,就是遇到困难挫折的时候常常会自说自话。
那一段时间我对着自己说得最多的一句是:再怎么狗娘养的日子,再怎么难熬的艰难,都会过去。也必将过去。
回头看,在不到一百天的失业当中,并没有真正到了山穷水尽的末路,许多苦都是自找的。
其中最难的当属对家人的隐瞒。
从始至终我都没有对家人讲自己失业的事情。
我会坚持一点:有一些苦,必须要一个男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来扛,家永远是提供安全感的地方。
人们常说深圳养少不养老。
我觉得深圳是不养闲。
短短几十天,几乎让我到了崩溃边缘。
现实虽未到末路,但心理总有末路穷途之感。觉得自己无能无用,无为废物,严重不自信和自我怀疑。
这对失业者的打击最大。
在深圳这座热闹匆忙的城市,不但有着马化腾、柳传志、任正非们,更多的是像余峥这样为了公司生存而坚持而努力的创业者,像我这样为了换取家人更好生活而不断挣扎向前的普通人。
有些时候,我们遇到坏运气,也许不是我们的原因,而是大时代震荡造成的结果。
我们所有的遭遇,不过是这个大时代环境下的一个缩影。
对比起那些盛大的竖立或者崩塌,我们这点遭遇太普通,根本不值一提。
没人会注意到一个在深圳荔香公园大榕树下坐了两个多月的落寂孤独的中年男人。
但是,当一万个、十万个普通汇集到一起的时候,是否依然还是普通?
人在落难的时候,会变得敏感。
会剔除掉很多厉害关系,简单地以好与坏、善与恶来判断遇到的人与事。
我遇到的永远是好人多。
咖啡馆没有撵我的服务员是,那些点头致意的陌生人是,地铁里提醒我不要睡过头坐过站的中学生是,荔香公园里提醒我不要丢了电脑包的拾荒老人是,即便是那些拿着小卡片到处推销的业务员,我也都不认为他们是坏人。
他们只不过是努力地,为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谋得一席之地。
人生就是关关难过关关过。
(感谢被采访者的信任,人生不易当各自珍重。)